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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褚司白的谎言(4K)

    张平之眼角抽搐,像是有一条毒蛇在那里跳动。

    他看着拜在地上的少年,一丝戾气涌到脸上,但又转瞬即逝。

    自从当上了正将,张平之有许久都没有被人忤逆过了。

    就算是一城太守,也不曾如此明白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他的面子。

    他心中像是有一条怒龙窜上来,呛到他的嗓子眼。

    但,也正是当上了正将以来,张平之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他知道,现在对着叶扬发怒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

    有其他人会帮他这么做的。

    “叶扬啊,你是昏了头在说胡话吧?!!张将军的义子,不知道多少人抢着想当啊!快快!你把刚才那些话收回去,张将军还是你的好义父!”

    “姓叶的,你也忒不知好歹了吧!!张将军收你做义子,是看得起你!!你还挑上了?!!”

    帐中的汉子们反应过来,围着叶扬破口大骂,他们发出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大,雨声又一次被掩盖了。

    “这小子以为自己祖上是个百年前的将军,就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哈哈!”

    “将军息怒,小的现在就替您教训他一顿!!”

    他们话说得一个比一个狠,实际上却都在悄悄看张平之的脸色。

    张平之不做表示,谁也不敢私自动手。

    而张平之的脸上,现在却没什么表情,只有一丝疑惑。

    暴怒其实容易压制下来,但有另一种情绪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的。

    那就是好奇。

    张平之现在非常好奇。

    以他的人生经验,很容易就判断出,叶扬拧巴的性格,多半是由自幼失怙,受人欺负,太过孤独导致的。

    那么,带他去自己家住一住,多感受感受大家庭的温暖,让他和自己的儿子交上朋友,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说说话,他的内心自然软化。

    昨天之前,张平之也能看得出来,自己的方法奏效了,这个少年确实是很喜欢在自己家待的。

    可为什么今天又……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少年对自己的态度完全相反起来?

    张平之想不明白。

    到现在这个局面,如果还想将叶扬收入麾下,只好由他亲自问了。

    张平之摆摆手,让周围所有人收住言语。

    “扬儿……”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伏着身体的叶扬,正开口时,却被打断了。

    “我说了我有军令!外头大雨不好出示,让我进去先!!”

    帐篷门口有争执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军令?

    这时候能有什么军令?

    张平之皱起眉头,对帐篷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出去,不一会儿,把人引了进来。

    来人不急不缓地摘下蓑衣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将官的脸。

    他微微屈膝,拱手,行了一个军礼:

    “在下虎行营参将刘彦,有赵太守军令带到。”

    张平之脸上古怪的神色更甚。

    一个参将专程来送信?

    莫非是什么大事?

    可如果是什么大事,为何之前没有找我商量过呢?

    张平之有些隐隐的不安,怀疑自己可能被排除在权力中心外了。

    刘彦行过了军礼后,从贴身衣物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封信。

    他大步走上前,递给张平之。

    张平之接过,拆开封泥,抽出其中的纸条一看,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出兵?!

    突然出兵?!

    怎么会……

    为什么呢?!

    “这……”

    他惊呆了,脑袋里塞满了问号,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送令的虎行营参将。

    年轻将官像早有准备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解释起来:

    “太守命令今夜出兵,夜袭,劫蛮子的大营!”

    张平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突然?”

    “看似突然,其实太守大人早就定下了出兵的计划,不过没有广而告之,只与林少将军等寥寥几人讨论过。”

    林少将军……

    姓林的小子早就劝服赵鸣了?

    我看赵鸣前两天那样子也不像啊?

    张平之琢磨着,没说什么。

    刘彦接着说:“如此隐蔽,是为了防止有奸细给蛮军报信,走漏消息。”

    “张将军应该也知道,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有人想要投降、给蛮军立功也不足为奇。”

    张平之点点头。

    这话倒在理,我就是一个。

    “可是,这外头大雨怎么劫营?”他皱着眉又问。

    “林少将军观过天象,以为雨一两个时辰后会停,将军可以先整备军队,雨停后出发,打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又是那个姓林的?

    不过细想下来,幽州本就雨少,越大的雨停得越快,这倒不一定是在胡编。

    张平之又看了一眼那张军令,发现了端倪。

    “这上头怎么印着赵大人的私印‘鸣鱼居士’啊?”

    他抖了抖这张纸:“军令上不印太守的官印,只怕不妥吧?”

    刘彦再一拱手:“这毕竟是入夜之后的奇袭,官印按例留在府上,太守大人以为兵贵神速,就不取了,暂时以私令为号。”

    “太守大人如今就在北边城楼上督战,将军若还有疑虑,自可一边起兵,一边派人去问!”

    “嗯……”张平之沉吟着,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没想出更多的问题来。

    这……

    怎么全给他防出去了?

    见张平之不再有言语,刘彦沉声道:

    “还请将军速速动员柳叶营兵马,切莫贻误了战机!!”

    “将军既已得军令,那末将就先行告退!”

    他说完,戴上蓑衣斗笠大步走了。

    留下张平之在帐中思考人生。

    刘彦说的这些话,当然都是林尘教给他的。

    所谓的“有心算无心”正是这么一回事。

    我方早已将每一个细节都构思得清清楚楚,而敌方是突然应对,措手不及。

    哪一方能占优势,不言而喻。

    ……

    真他娘的不对劲。

    这是张平之收到这张军令后的第一反应。

    但是自己提出的几个问题,那个小将还真都回答上来了。

    嘶——

    他突然起身,钻出帐外。

    “将军!将军!外头还在下雨呢!”

    有人这么说,但张平之没搭理。

    他的大帐坐北朝南,他出帐后往旁边走了几步,回头眺望,看见了北城楼上确实亮着火光。

    火光明亮,透过风雨也清晰可见。

    长胡子老赵还真在?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平之眉头锁成一个“八”字,回到了帐里。

    “将军,咱们真去叫兄弟们准备吗?”有人在旁边小心地问。

    “不急。”张平之沉思着,没看他,直接摆了摆手。

    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看向旁边那人:“你,就你,去城楼上看看长胡子老赵是不是真在。”

    “别他娘的是姓林的在这狐假虎威,假传军令,摆了个空城计来吓唬老子!”

    张平之扭头再看向帐中时,叶扬那小子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只留下那件淳州钢打造的宝贵胸甲。

    娘养的,今天晚上老子就想安心吃顿肉,喝顿酒,怎么他娘的这么多事!!

    不会是有谁在害老子吧?!!

    ……

    “末将柳叶营百夫长孔青山,拜见赵大人。”

    从柳叶营赶来的将官单膝跪地,拱手行着军礼,气喘吁吁地说。

    他是一路不停,以最快的速度攀上了城楼,身上难免淋了雨水,此时不断滴在地板上。

    “说,何事?”太守赵鸣穿着甲胄,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张将军见军令上只有赵大人的私印,有些古怪,特地让我找大人您确认一遍。”

    这位孔青山能被张平之派出来做事,也不是蠢蛋。

    尽管张平之没说明白,他还是自己编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话来。

    赵太守听过后,拈了拈胡子,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如果要反悔、终止计划的话,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坐在城楼上的这段时间里,赵鸣突然想到这个计划有一点不妥。

    我在这里肯首之后,如果张平之真的出兵了,自己再喊停的话——

    在士卒间,他固然能将罪责推给林尘,无损威信。

    可张平之肯定能猜到,这是自己在试探他。

    就算最终结果是好的,自己和张平之之间也会产生一些隔阂。

    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点呢?

    都是林尘贤侄催促得太紧了!

    唉!

    我身为太守,要是和张将军起了嫌隙,恐怕也是林尘贤侄不希望看见的吧?

    怎么办?

    事已至此了,要喊停吗?

    沙沙雨声中,赵鸣陷入了思考。

    ……

    褚司白双手笼在袖中,悄悄往赵鸣身后挪了一步。

    起初,在她和林尘商量计策时,林尘认为,如果赵鸣在这一步反悔的话,那计策就只能宣告失败了,没有任何的方法能够挽回。

    褚司白当时也在表面上点了点头。

    对的,“表面上”。

    背地里,她有自己的一个预案。

    一根淡紫色的针从她指间露出来,针后悬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用极细的笔迹画着一只精细的蝎虫。

    之前林尘问过她,司月有没有能使用的秘术。

    她回答说,司月还需要休息。

    ——

    此乃谎言。

    实际上,褚司月现在就正在房间里随时准备施法。

    秘术,“蛊”,是一种邪恶的秘术,能操纵尸体。

    虽然持续时间很短,只有几刻钟,而且也只能让尸体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说一些简单的话。

    但用在当下也足够了。

    褚司白的计划中,如果赵鸣有任何想要反悔的迹象,这根针就会从他的后脑勺扎进去。

    只要司月动作够快,就能不显端倪地杀死赵鸣,并控制他的尸体。

    她要做的,只是让赵鸣点点头,说个“是”,就行了。

    可当褚司白将针握在手中时,那个年轻人微微笑着的影子从她脑海里跳出来:

    这样做,他会高兴吗?

    他那样一个……怎么形容呢?

    那样一个救人也不需要理由的人……

    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做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等等……

    他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我发的誓是帮他渡过难关,从来没有保证他笑口常开吧?!

    “嗯。”

    赵鸣开口,发出声音,将她从思考中唤醒。

    不好!

    我错过了时机!

    褚司白手一抖,差点就把针插进去了。

    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赵鸣不是要阻止计划。

    赵鸣思虑过后,还是厉声说道:“这正是我为了掩人耳目,出其不意下的军令!”

    “你回去让张平之速速准备吧,就说延误了战机,我绝不饶恕!”

    孔青山得令匆匆下楼。

    褚司白把蛊针收起,在面纱下不为人知地长呼了一口气。

    赵鸣凝望着满城风雨,沉思着这个计策究竟会何去何从时,丝毫不知道——

    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

    孔青山赶回来,掀开柳叶营主将大帐的帐门时,只觉得热气和浓密的汗臭味扑面而来。

    他一来一回的时间里,里面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不少。

    张平之召集了更多的人,恐怕都是他所栽培过、提拔过的亲信。

    人们坐得比之前开宴会时还要紧凑,几乎是摩肩接踵。

    他们交头接耳,吵闹得像是教书夫子进门前的私塾。

    张平之独自坐在最前面,面向众人。

    这段时间里,他像是已经有了主意,现在脸色沉稳,大有不动如山的大将风范。

    他看见孔青山进来,对他招招手。

    孔青山便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

    “太守真在城楼上?”张平之神色冷静地问。

    “真在,还催我们速速出兵。”孔青山屈膝拱手答道。

    张平之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他挥挥手,让孔青山入座。

    然后,张平之轻轻拍了拍桌子,力道不重,却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涟漪扩散开来,帐中的人们由近到远地被涟漪触碰,闭上了嘴巴。

    等到帐中完全安静下来,他缓缓开口道:

    “长胡子突然下了道军令,让我们今夜出兵,大家都知道了吧?”

    台下纷纷点头,或者轻声应和。

    张平之拿起军令一角,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我刚拿到这张军令时,也觉得万分蹊跷。”

    “又这么突然,又是下雨天,又是一枚私印——”

    “简直疑点重重!”

    台下的应和声变大了,众人纷纷称是。

    “当时,我完全搞不懂长胡子老赵想干什么。”

    “他是真有什么取胜的锦囊妙计?还是突然昏了头?还是说被那姓林的小子忽悠傻了?”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张平之忽然提高声音。

    “这他娘的是一个圈套!”

    “他是在试探我等!!”

    “他想看我们听不听他的调令,愿不愿和蛮子作战。”

    张平之粗大的手突然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汉子们,眼里冒出凶悍的精光。

    “如今,就看我等该如何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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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