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窒息

    兰璎坐在桌边,捧起茶杯大口大口地灌水,终于把堵在喉咙的东西咽了下去,一回头,就见春鸣满脸认真地走过来。

    ……她只是被噎了下,哪用得着割开喉咙?他这想法很危险啊!

    好在他说这话时她已经把水咽下去了,否则很可能还要再被呛一遍。

    “我觉得吧,应该不用了……”

    兰璎站直身子,清了下嗓子,以表示自己已经好了,只是声音还有点滞涩,听起来沙沙的。

    然而春鸣把这种沙哑当成了她还没好的证明,歪了歪头,眼睫轻颤,“怕什么?”

    “很舒服的。”

    他眉眼微弯,语气比这早春的晚风还要轻柔,似诱似哄。即便说着这样骇人的话,也叫人忍不住想要听从。

    窗扉被山风吹开,晃晃荡荡,发出老旧的“吱呀”声。

    春寒料峭,雨后的春夜总是湿冷的,水汽浸了满室,丝丝缕缕地渗入骨缝。

    道法崇尚简朴,屋里仅燃一豆烛火,随着潮润的风不住摇曳,在少年面上映出破碎迷离的光影。

    仿佛要划破那副温和的假面。

    划破那具姣好的表皮,展露出掩在其下的、狰狞的红肉白骨。

    少年容貌秀丽,神色恬淡,行走间靛紫色的衣袂随风鼓动,露出袖中的一抹寒光。

    兰璎定睛一看。

    ——那是一把剪刀。

    古人迷信,道观厢房中常备有剪刀,尾部系上红布条,入睡时压在枕下,意为剪除邪煞之气。

    不知何时,那把剪刀竟被他拿在了手里,血色的红布条在风中飘荡,尖头锐利,被月色映出凛凛寒光。

    春鸣一步一步走近,边走,边抬起握着剪刀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纤细修长。血色布条垂绕在他玉白的腕间,他仰起脖颈,眉眼含笑,却是将尖头抵在皮肤上,一寸寸缓慢往下划。

    从下颔,到喉结,最后在喉结下的一个凹陷处停下。

    “这里。”他道。

    语气仍是轻柔的,尾音却隐约上扬,藏着来由不明的诡异兴奋。

    说话时,兰璎能看见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又因刚起身,衣襟微散,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在月色下莹莹泛光。

    几绺乌发蜿蜒缠绕,藤蔓一般扫过锁骨上方,没入微敞的衣襟,发梢消失不见。

    少年生得漂亮,配合着这般诱哄的语气,像是一只吸人精气的妖物。

    兰璎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太对劲了。

    在他说着这种危险的话的时候,竟还被他的美色带跑偏了。

    “从这里割开。”

    春鸣并不在意兰璎回不回话,自顾自继续说着。

    他仰着脸,一双长睫沐浴在融融烛火中,蝶翼似的颤,“气流便会贯通进去。关键之际,能救你一命。”

    话音落下,他五指使力,压得尖头陷入肌肤,眼看着将要刺入。

    “这倒不必……”

    兰璎连忙叫住他,他这才浅笑着移开手,重新垂下乌发披散的脑袋,一脸真诚地看向她,“你不试试么?”

    ……试什么试,他再多说几句,她都要彻底好了。

    “试试看吧?”

    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嘀咕,春鸣继续抬步走来,行至她跟前,俯身而下。

    乌发垂落在她膝上,握着剪刀的手径直伸过来,兰璎看着他这来势汹汹的架势,顿在了原地,心口怦怦地跳。

    不是,他来真的啊?

    兰璎重重咽了口唾沫。

    就在那锋利的尖头将要刺来的那一瞬,兰璎率先握住他的手,猛地往身后一扯。

    紧接着,趁他愣怔不备,按住他肩膀将他翻了个身,手肘锁住他的喉咙。

    没预料到她会反击,春鸣背对她坐倒在地,眨了眨眼,神色茫然。

    见他呆住不动了,兰璎松开锁住他喉咙的手肘,从他背后环住他。

    一手握拳,一手交叠在上,一同往他上腹部撞了几下,撞得他脖颈前倾,轻咳了两声。

    兰璎这才停下,拍了拍他的背顺气,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很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以后要是呛着噎着了,像我这样弄便好,别再想着什么割喉了,怪吓人的。”

    想到他先是像野猫一样舔舐伤口,又是“割喉放气”,兰璎不禁摇了摇头。

    对于此情此景,她只能评价一句小学生骂架时登场率很高的一句话:“没文化,真可怕!”

    他说的这些,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总归有更合适的办法。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这毕竟是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而且他还无家可归,大抵是在山里野惯了,习得了许多野兽的生存本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套用在人类身上。

    “这是什么?”

    春鸣抚上脖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方才被她箍住的感觉还残留着,那时他几乎窒息,却又挣扎不得。

    与舔舐后晕倒时的感觉有些像。

    他抿了抿唇,一想起这个,他的心情就不太好。

    他想要起身,兰璎见他还挥舞着剪刀,以为他还没放弃这剑走偏锋的法子,下意识动手,再次锁紧他的喉咙。

    这回不小心加重了力气,激得春鸣薄唇微张,仰着脖颈,重重地喘了几声。

    喉间颤抖,气息时重时轻。

    由于窒息,面上漫起红晕,从颈间一直蔓延至耳后。眸中亦泛起了薄雾,睫羽轻颤着,染上了山岚般潮润的湿意。

    像是醉后微醺,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脑海中一片云雾缭绕。分明是遭遇了掣肘,却连蛊虫都忘了用。

    对开的窗扉之外,夜色深浓,乌云聚拢,遮蔽了明亮的圆月。

    山野寂静,衬得屋内动静格外明显。

    兰璎听见他异样的呼吸,一低头,瞧见他泛粉的耳朵尖尖,才意识到举动这似乎有些逾矩。

    “……抱歉啊。”

    她匆忙松开手,小声道。

    春鸣没回话。

    空气沁入胸腔,他心口起伏,指尖蜷起,虚握成拳。

    眼眸比往常还要乌润,眸光涣散地望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如今得以顺畅呼吸了,却只觉那股烦躁仍闷在胸中,甚至愈燃愈烈。

    *

    刚入夜的道观并未完全陷入沉寂。

    正是酉时,不少香客会去上一日中的第三次香,兰璎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出去走走。

    同时也是躲避屋内的尴尬气氛。

    春鸣向来是白日迷糊,夜里清醒的,如今是在夜里,可他却阖眼歇了。

    显然是不高兴了。

    兰璎叹了口气,别人攻略好歹有个系统,就算不出手助攻,起码也能播报下好感度。可她连系统都跑路得彻彻底底。

    她是在睡梦中突然穿过来的,也不知道现代的她是时间停滞还是晕死过去了。如果是后者,家里人现在肯定很担心。

    晚上的香客比白日少,兰璎在殿内持香拜了拜,祈祷快些完成任务,顺利回家。

    一旁有求签的小殿,她心道既然都来上香了,顺便也求个签吧。

    她摇着签桶,掉出一支签来,交给那蓄着花白长髯、仙气飘飘的老道长。

    道长接过灵签,慢悠悠地抚了抚胡子,“姑娘是想问何事?”

    自然是想问何时能回家。

    不过这事和攻略任务挂钩,她想了想,还是道:“问姻缘。”

    道长看向手中的签,是第十九签。

    签文曰: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①

    从字面便能看出来,这算不得上签,但也不算是下签。

    机缘未至,不可强求,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这路有没有尽头,也还是个未知数。

    香客添了香油钱,自是来听好话的。道长抚着长髯,和颜悦色道:“姑娘请顺其自然,静心以待便是。”

    至于别的,便不肯多说了。

    兰璎觉得这说了等于没说,这“静心以待”是要等多久?一个月是等,十年也是等,可她并不想在这个世界待那么久。

    不过她原本也不信这些,于是点了点头,“谢过道长了。”

    罢了,见一步走一步吧。

    入口和出口不在一处,道观内小径曲折交错,兰璎无人领行,在这殿群之间迷了路。

    偏生此时天边滚起春雷,云层积聚,沉沉压下,瞧着又有下雨的势头。

    兰璎没带伞,怕晚了淋雨,摸索着记忆中的方向快步往前走去。转过某个廊角时,对面同时也转出个人影,兰璎来不及止步,与那人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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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