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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兰台密档

    特藏室,是二史馆一个最为核心的部门,隶属于保管部。1994年,二史馆保管部为了妥善整理全国各地移送过来的有关民国时期军警特系统的档案资料,特地将二号楼的二楼右边全部腾空了出来,专门成立了一个特藏室,下设了搜集、修裱、编目、扫描复制等几个组,其中修裱组下又专设了一个特护小组,专门负责修缮整理一些已破损发霉的珍贵档案资料。

    二号楼位于主楼右侧,兴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其主要功能就是阅览和档案库房。一楼为贵宾阅览厅,大厅的尽头有步行楼梯通向楼上,其二楼和三楼则是存放档案的库房,里面集中存放的是国民党时期中统、军统、保密局、党通局、内调局和国防部二厅等情治系统的历史档案等。由于这部分档案大都涉密,部分档案的密级还很高,所涉的内容也十分敏感,因此这里一直戒备森严,馆内保卫部门特地在一楼的楼梯口装上了一扇密闭牢固的不锈钢门,同时配置了高等级的安防门禁和高清晰的智能摄像头。平日里,除了分管保管部的馆领导、保管部负责人和特藏室的工作人员外,其他任何部门的任何人,未经主管领导的批准授权,一律禁止进入该二三楼的档案库房里,即便是分管其他部门的馆领导,也概不例外。

    二楼的一间房门上镶着“特护组”小铜牌的办公室,就是特藏室的负责人冯文轩日常的工作场所。平日里,他会在临窗的椅子上静静坐着。一身浅蓝色的工作服,头发花白且凌乱,身体瘦小羸弱,且有点微驼,一副厚重的老花眼镜,耷拉在鼻梁上,远远望去,俨然象一个落魄守旧的老学究。

    作为特藏室的负责人,他将大部分的工作时间,都花在这特护室里。作为享有盛誉的古文献修裱专家,他喜欢在特护室这幽静的氛围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些尘封多年的档案,轻轻地翻揭、细细地品鉴,潜心地探究、精美地修裱,指尖间,凝聚的是自己多年的心血,和对历史文化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尊重,千年不绝的缕缕墨香,以及那厚重浓烈的历史沧桑、文化气息和鲜活的生命故事,让他为之深深痴迷和陶醉。多年来,他一直乐此不疲,除了生病住院等特殊情况外,每日早晨总在七点半前到达单位,下班迟迟才离开,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寒来暑往。

    前段时间,国安部门移过来一批国民党时期国防部二厅的陈旧档案资料,其中一件,据称是一郊区农民发现的。当时,他在建房挖地基时,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小铁盒,本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但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斑斑点点,看上去好象血迹,已黑中发灰,封口处打着几个叉,旁边还写有几个字,那位农民顿时感到十分恐慌,心想可能是一种符咒,顿时慌忙报了警,当地派出所闻讯赶到现场后,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立即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公安分局。后经检查和鉴定,信封上的痕迹确为人血,只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符咒之物,而是一张通行证、半张报纸和一个薄薄的小记事本,都已发黑并粘结在一起,见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张原国民党军统的特别通行证,可能会涉及到情治问题,于是便按规定移交给了国安部门,后被认定并无任何情报价值,故按照国家有关民国时期档案管理规定,连同外面的小铁盒一并移交给了二史馆收藏。

    这段时间,冯文轩将移交过来的这批破旧档案,进行了消毒去污修裱后,便交给了其他部门去编目扫描整理入库了,刚松懈了下来,便忽然想起专柜里还有个小铁盒子,于是连忙找了出来,并将里面的的东西,全部摊放到桌面上。

    最上面的,是一张灰白发黑的特别通行证的副本,证件的样式为固定的印刷体,最右一行,为 “特别通行证”五个印刷字,中间三行,为毛笔填写,柳体,内容为:“今特派郑天柱上尉前往陕西湖北等地进行军事暗察,请沿途关卡和军政机构一律放行 此令”,最左边,为“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和“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十日”。 在副本的左上角,贴有一张小一寸穿着军服正装的黑白照片,上面盖有一方形蓝色印戳,中部盖有一红色的三角形的骑缝印章,在副本的左下方,分别盖有两枚红印,一枚为圆形的“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另一枚为一公分左右的四方印鉴,为国民党军统局局长戴笠之私章。

    中间一件,是半张民国时期《申报》的第一版,报端的日期为西元1935年5月9日,中间醒目位置,刊登了一篇有关国民党中央党史史料陈列馆开工兴建的新闻,并配发了一幅黑白照片,中有两人,一人富态,另一人瘦高。冯文轩一眼认出,那个站在主位的富态之人,就是时任国民政府的林森。

    最下面则是一本污浊发黑的记事薄,只有巴掌大小,厚薄约一公分,封面封底为黄色的牛皮纸,一层油迹黑斑,边角处磨损发毛,并卷曲的很厉害。小心揭开封面之后,只见里面的内页,已缺失过半,只剩下五六张,其中还有三张粘黏在一起,有的地方,锈色虫噬,字体都有点虚化。

    他稍作思考了一下,便决定先从记事簿着手。只见他拿起镊子和细针,按照传统的修缮技法,将记事本的装订线从中拆开,然后按顺序将内页一一分离揭开,并平铺在修书板上,然后用毛笔蘸上一点糨糊,小心抹在那些破洞边缘或虚化处,再用同色的配纸贴在上面。待黏贴妥当后,便拿起桌上的茶缸,倒了半杯温开水过来,嘬了一小口,对着补缺的配纸一番猛喷,须臾后,用镊子将那些配纸的毛边轻轻剔除,然后用一张光滑的面板压在上面。

    就在静静等待之际,他忽然看到放在一边的那只装文件的信封,只见上面有些暗红色的污点,便迟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戴上手套,拎起了信封一角,拿至跟前,正反两面翻看,忽然发现信封的封口处,隐约有三个叉,旁边还有四个小字,虽然弯弯扭扭,并且墨迹已淡化,但还是能辨认出为““敢启必殃””。这一发现,顿时令他开始有点顾忌。

    在收藏界有这么一个““不说破””的秘密,也是收藏家们一贯信奉的法则,就是万物皆有灵,绝非是“心生暗鬼,心正鬼则亡”,越是古旧的书画,越是有诡异和邪性,甚至还会令人产生虚幻。因为这些古物,不仅浸透了古人在创作时的心思机巧或偏执妄想,还沾惹着千百年传承过程中的凄风苦雨,以及无数后人的欢心、憎恨、叹息、悲伤、泪水、手足印迹,甚至刀光剑影等情绪和戾气,因而不可避免会带有一些至阴至邪的负能量。特别是那些染上污浊的古物,哪怕被清洗得一尘不染,了无痕迹,但依然会带有凶煞之气。因此,他们在未搞清楚古物的来历和当初的用途之前,是绝不会乱收藏的。上世纪四十年代英国的那件“落泪男童油画”的诡异收藏事件,以及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罗聘画鬼怪亡妻之事,就是最明显的例证。也正因为如此,作为一个常与破旧古物打交道的冯文轩,在日常工作中,总是格外的谨慎小心,并多少会有点投鼠忌器。

    他心神不定地看着封口上的那三个叉,须臾之后,才想到可能犹如古时军队紧急传递重要文书的一种“羽檄”标记,与电影《小兵张嘎》中的鸡毛信一个意思,文件非常重要,不得擅自开启,旁边的“敢启必殃”四个字,似乎也印证了这个意思,但他很快就觉得“敢启必殃”四个字,似乎是一句咒语,好像取自于南北朝时期道教的一段咒语: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

    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

    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

    视我者盲,听我者聋。

    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对于咒语,冯文轩非常清楚:自古以来,一直被视为是一种对鬼神或自然物有感应或禁令的神秘语言,其暗含着发咒人的心念意识,甚至宇宙中的负能量,就如一只藏宝的鲁班机关盒一样,等待着有缘人去打开,当然,他也知道,最后是否会祸及其身,一切要看自己的造化了。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在修缮古旧档案书画时,都格外地小心、用心,甚至怀着一种敬重之心,唯恐无意触怒了什么神灵或符咒,或者错漏了某些重要信息。犹如北京故宫的管理人员,每天打开大门时,都要怀着敬畏之心,对着门内高声喊道“不好意思,开门打扰大家了” 。

    也许是因信封上那些血迹和那句咒语,又也许是一种多年的职业敏感,这两天,他心里总感到有点怪怪的,似乎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就在国庆放假前一天,还真的应验了。

    这天早晨,他一上班,就将昨天修补的那本记录簿内页,从铁柜里拿了出来,然后全部铺在桌面上。他一张一张地查看,防止有疏漏,见上面的部分字迹虽然已淡化,字体也很潦草,但只要细细辨识,还是能看得清的,心中顿时觉得很满意。他粗粗看了一下每页上面记载的内容,大都是路途行程和费用支出等方面的琐碎杂事,诸如:

    民国32年5月10日(阴历四月初六),星期日,晴,朝天门码头,搭运木材的货船…

    5月16日,中途下船,在一古镇留宿两日,花费共计五个大洋…

    8月20日,山洪,大雨,滞留五日,添置雨具,租用车马,共花费十三个大洋…等等。

    他将内页摞成一叠,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将老花镜从眼眶上拿了下来,身体后靠到椅背上,用双手轻揉起两边的太阳穴。

    未几,只见他猛然睁大双眼,“呼”的一下直立起身子,然后手脚麻利地将记事本的封面和封底,并排放在一起,刹那间,他惊奇地发现,封底似乎比封面要厚些,于是站起身来,拿起封底,对着窗外,照了照,发现里面果然有夹层,隐约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这一惊奇的发现,令他精神顿时一振。

    此刻,他并没有立即拿起桌上的镊子去揭撕,而是捋了捋耷落在脑门前的几缕头发,将手臂上的袖套向上撸了撸,然后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并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他身体前倾,将记事本的封底对着台灯,照来照去,再次确认里面确有藏物,这才兴奋地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茶缸,将里面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快步来到门旁的饮水机,倒了大半杯的开水,快步回到了桌前,然后将记事本的封底小心架在杯口上蒸捂。

    过了两三分钟后,他将封底从茶缸上拿下,平放在桌上的修书板上,然后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揭开封底一角,再用镊子轻轻地撩开一道缝隙,然后拿着一把薄薄的裁纸刀,小心地探入开进,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很快就毫发不损地将封底内层揭开,果真看到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纸片薄如蚕丝,为对折状,展开后,呈正四方形,比老冯的手掌略大一些,右上角处,有一微小的焦黄小孔,状如细小毛虫,弯曲且不规则。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文字,虽然如此,但排列极为有序,纵四横五,再看字体,一个个犹如蝇头鸟虫,非常细微,且古灵精怪,冯文轩拿起放大镜,一番细细观察后,发现这些字体,既非甲骨,又非金镏,也非小篆,而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字体。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阵急尿,几乎有点控制不住,于是只能放下手中的工具,抄起桌上的门禁卡,急速向门外奔去。

    大楼的厕所设在一楼,平时少人用,冯文轩冲入厕所后,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就站在小便池旁,痛快淋漓地撒起来了。

    就在他撒完尿抖了抖身子,准备拉上裤链时,透过窗户,看到刚退休的姜副馆长正好路过,于是赶紧收拾停当,快步走出大楼,并追上了他。

    一阵热情的嘘寒问暖后,冯文轩将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姜副馆长,并详细描述了纸片上文字的形状结构。姜副馆长听后,表现出无比的惊讶,在一番自谦之后,便跑去馆长那里,申请了一张进入特藏室的门禁卡,来到了冯文轩工作的特护室。

    可冯文轩最后还是感到有点意外和失望,原因是:姜副馆长用放大镜观看了好一阵子,却对纸片上的文字,一言未发,临走前,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称要带回去研究,这令他着实始料未及,因为这种未经授权和许可的拍摄,严重违反了馆里的保密制度,但冯文轩碍于面子,又不愿做“人走茶凉”之事,故而未让他当即删除。

    国庆假期过后,冯文轩一清早就赶回了特护室。一进入办公室,便习惯性地从提包里拿出茶缸,准备去泡茶,见把手上掉了一小片瓷,心中顿时冒出了一团火:

    “真是活见鬼了,一大早,好端端在路边走,给个小流氓抢了包…”

    “这条路,都走了几十年了,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混账事,这是什么世道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要不是那狗日的,看到包里只有个瓷缸,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扔到马路上,说不定现在连个毛都没了,哎…真是见鬼了”

    他一边心里发泄着,一边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仔细辨别之后,便捏着其中一把铜质的钥匙,转身打开了身旁的保险柜,然后将那件档案袋小心地取了出来,轻轻放到桌子上,并将里面的东西一一铺开。

    见摆放妥当后,便去泡茶,刚走到饮水机旁,便听到楼道里传来了一阵窃窃的私语声,只听一女同事说到:

    “真是人如草芥,命如蝼蚁啊!这姜副馆长才退休了几天啊?说走就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

    “国庆前,还记得那天…我们不是看见他到主任办公室去的吗?!听说就是那天晚上”

    “不会吧?那天看上去不是蛮精神的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乖乖,真是吓人”

    “你刚才来上班,没有看到一号楼前的花坛那里,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面包车吗?听说公安局的人正在调查此事呐!”

    …

    同事的一席话,令冯文轩顿时大吃一惊。“姜副馆长死了?”,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顿时令他想起姜副馆长国庆节前拍照可能涉嫌泄密之事,心里感到十分紧张。

    他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被下放关牛棚时,其中一个罪名就是涉嫌出卖国家机密,这让他吃了很大苦头,最后差点儿小命都没了。而今公安上门来调查,很可能会牵出此事,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又将重蹈深渊,想到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从他的心头猛然升起。

    他提着空空的茶缸,惨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此时窗外,晨风徐徐袭来,浸透着一股阴冷气息,高大的杉木柏叶,犹如一抹密不透亮的黑幕,将深邃的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片刻之后,当他收回目光之际,一个白色的印迹,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放在桌子上的茶缸侧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用硬物刻出的字符。这是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符,一个令他躲闪多年而不及的恐惧信号,刹那间,往昔的一幕,犹如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心头,令他感到近乎窒息,身体里的血液,更是如火山一样,要遽然迸发出来。

    解放前,冯文轩是中央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后被安排到国民党党史史料研究馆工作,也就是其现在任职的二史馆,任助修。后来,新中国成立,他与同事一起被转入了刚成立的史料整理处,被安排在档案整理部门。1958年全国开始浮夸风,他所在的史整处也提出了跃进计划,准备将原计划1962年完成编写的《中国现代史大事月表》,计划提前两年完成,并且要将原来的1500万字跃进到2000万字。对此,冯文轩等少数同事提出过反对意见。没多久,动乱开始了,二史馆被江苏省清档办公室接管,他的很多同事被以“下放”、“藏干于民”之名,下放到农村插队,而他因被人告发,称其在国民党败退台湾前,曾经协助搬运过那八千袋档案资料,涉嫌为台湾老蒋效力。这些档案资料是明清两朝五百多年以来最为珍贵的文献资料,比黄金珍宝还要贵重,因此被关押审查了一番,最后因理由并不充分,就被当作牛鬼蛇神关进了牛棚。

    牛棚的日子,除了每天的艰苦劳作、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外,有时还要经受批斗会等触及灵魂的革命和洗礼。由于看守他们的人,大都是些血气方刚的中学生和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因此牛棚的日子并非全是残酷,有时在失魂落魄时,也会有人暗地里送来些许安慰。没过多久,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最高副统帅林彪出逃,机毁人亡在蒙古国,这以后,牛棚里的看管,似乎松动了些,晚上也不用天天开会学习了。

    一个冬日的夜晚,大家被拉到附近的农场看《战洪图》电影,冯文轩因重感冒被留了下来,一位平日里对他比较关照的中年看守,与他进行了一次秘密且深刻的交谈,所谈的内容,并非是什么政治思想工作,而是当时属于十分禁忌的墨家话题,什么墨子“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 “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以及“同一天下之义”等,并告诉他,只要在自己的左胸部位,用墨画个字符,就能摆脱困难,保自己平安,这令他很为感激,也又很疑惑。

    那中年人为了让他信服,用手蘸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義”字,并说到:“你看这‘義’字,是不是‘羊’和‘我’的组合体。你是搞古文献的,应该很清楚,在甲骨文中,羊是祭祀占卜显示的吉兆,而‘我’,则是有锋利牙齿的戌,代表征战,因此‘義’的本义,指的是吉兆之战,是由神灵护佑的仁道之战。对此,我们墨家世祖后来将‘義’中间的‘我’字改成了‘弗’,就是为了制止战争,倡导和平,摒弃自我。还有,羊在我们墨家,一直被视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圣物,是沟通神灵、判断公理的判官,因此我们这些墨子们都会将这个“羛”字,作为图腾符号刻在自己身上,这样就可以将自己与神灵合为一体,从而获得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了,你可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种封建迷信或交感巫术。我跟你说件真实的事,你就会明白了。

    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此人,你应该知道吧,当年他卧薪尝胆之时,就在自己的胸口上,纹了一个‘服’字,表明上看,他是在向吴王夫差示弱,表示心愿臣服,实际上是在希望得到神灵的帮助。他深知,这是一种掌握神力的表征,也是君权神授的一种方式,最后怎么样?他不仅复了仇,还灭掉了吴国。对此,我们墨家世祖认为,这种在身上纹符方式,就是越王勾践最后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

    那中年人后来还向他透露了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事,此人声称:刚解放时,他曾遇到一个身着褐袍的道人,长着一把超长的花白胡子,自称是墨翟弟子的后世徒孙,正在游走四海,弘扬仁爱,永昌墨学。这位道人与他一番攀谈之后,就将他收归于墨家门下。

    后来几天,此中年人又利用各种机会,向他灌输了什么“潜德幽光,散在草莱。墨虽旧学,其命维新”等,并偷偷借给他一些诸如《耕柱》、《公输》、《亲士》、《三辩》、《尚贤》、《非儒》等方面的油印小册子。从这以后,他开始对墨家有所了解了。这个在先秦时代与儒家并称为世之显学的墨家,在兴盛了两百年后,遭遇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官学勾结政策影响,致使一朝而斩,即身而绝。此后的上千年,墨家一直蛰伏静思,并借以道教之名和道院场所,隐匿传承钜子核心思想,以淡泊、高隐为表象,以无为代有形,通过一些诗词画作等方式,来传递信息符号和隐藏组织秘密,直到清末民初,西学东渐,救亡图存,人人平等,博爱和平的理念,开始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墨家的精神才得以冬去春来,焕发新生。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在参加秘密宣誓仪式时,要宣誓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墨家的“尚同”事业,服从组织,永不背叛。同时要坚守“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要”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要“舍身行道,以身践义”,要“捐献俸禄,有财相分”。其后,他见自己身陷囹圄,身无分文,无法捐献钱粮,但为了表达对组织的忠心,思前想后,决定将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一幅秘藏的古画,作为束脩,奉献给组织,于是就将藏画的有关情况告诉了那位中年人。中年人听闻后,面露喜色,临走之前,还用手指蘸着碗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羛”字,从此,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人。

    动乱结束后,冯文轩恢复工作已二十几年,早已将此事给忘记了,但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茶缸上却突然出现的这个“羛”字,让他本已脆弱的神经,顿时一下子崩溃了,惊恐之余,他想起了那幅来路不正的并作为束脩奉献的画作,深感黑暗的一幕,似乎又要降临。

    良久之后,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档案重新装入袋中,并整齐地摆放在桌面正中央,然后将茶缸放在一旁,就踉踉跄跄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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