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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谁说人间无望?

    “竟然要在亡人谷中迎战天上西楼?”

    季渊之极为不解。

    原本正在与李慎下棋的他,看了手中的书信,都不由挺起脊背,惊呼出声。

    李慎从季渊之手里拿过书信,也仔细读了一遍,也无了下棋的兴致。

    钟于柏也坐在这小亭中,岁寒、松柏两颗剑丸在他手中旋转,他忧心忡忡看着小亭一侧的流水。

    禹玄楼今日心情极好。

    这位原本每日苦读各家典籍的当朝七皇子,难得在院里散步。

    李雾凰落后他半步,陪着自家的夫君。

    她也得了那消息,精致、白皙的脸上还透露出几分讥嘲。

    “便是陆景这般名满天下的善人,为了活命,也干的出这般事。”

    李雾凰微微咬着牙,她尽力保持仪态,不愿意让七皇子看轻了她。

    可就算她极力克制,眼中的不屑仍然清晰明了。

    “世人皆说当朝景国公知行合一,如今有了大难,却只想着如何保命,全然不顾及此事后果如何。”

    原本似乎已经死心的李雾凰,见了陆景之狼狈,心中反而燃起了几份希望。

    禹玄楼眼里重瞳闪烁,他不与李雾凰一同讥嘲陆景。

    反而停下脚步来,远远看向养鹿街方向。

    “陆景在这场大劫中不死,景国公府便也要兴建出来了。

    那时,陆景才算是一位真正的国公。

    他没有身死之厄,以国公身份,不消二三年,便会在这太玄京中积累出一番大势力。”

    禹玄楼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李雾凰却听懂了。

    陆景与七皇子乃是死敌,昔日被屡次追杀的庶子成位国公在太玄京中崛起。

    那他崛起之后,也就成了七皇子前行道路上的高山。

    这等高山绝无法轻易搬走,时不时从山上落下山石泥土,也是一件极难缠的事。

    更可怕的是这座高山还在不断变得广大,不断变得高不可攀。

    李雾凰有心想要问七皇子是否有何打算,但她终究是一介妇人,也不曾修行,许多事不可置喙。

    二人走在见素府中,来到梨苑,却见到申不疑正敞开门庭,专心画符。

    那符文上,朵朵黑色的莲花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禹玄楼长袖落下,眼神看似毫无变化,在内里却隐藏着些许……兴奋。

    “前来太玄京的修士中,要相助陆景迎战天上西楼的自有很多。

    可是想要让陆景死的,却也不在少数。”

    禹玄楼这般想着,他忽然间想起什么,侧头对李雾凰道:“徐白甲也已经入了泰安道,再过几日就要回朝。

    少柱国闭关已久,却不知修为是否有着进境。”

    “殿下。”李雾凰低下头,自有许多风情:“我已许久不曾回舞龙街……也有三月时间未见兄长。”

    禹玄楼回过神来,他知道李雾凰不愿回李府是因为每次回府,李雾凰都会想起李雨师,也会想起总是杀不死的陆景,索性也就不再回去了。

    “九言。”

    禹玄楼听话一声,他身后虚空中一阵模糊的波纹闪烁。

    “陆景竟然选择了亡人谷,你就将这消息散播出去,看一看太玄京这些人的反应。“

    ……

    消息流传的极快。

    不过第二日清早开早市时,整座太玄京中的达官贵人,便俱都知晓了这件事情。

    尤其是今日的朝会,朝堂上数十位大人递上奏折,言语中直刺景国公不为大伏着想,亦不为那些无辜百姓着想。

    尤其是出生自河东世家的两位青衣大夫,甚至是直言陆景:“年少负善名,却名不副实,窃居德行,枉为国公。”

    令这些大人失望的是,崇天帝听了一阵,便只是摆了摆手。

    苍龙貂寺立刻上前一步,命朝中众臣再举他议。

    于是朝堂中这件事情似乎暂且平息了。

    可在民间士子之中,太玄京大府中却又引起了一片浪潮。

    百鬼地山之百鬼,自有其怖恶。

    亡人谷那场血腥之事不过只过了十二年,很多人都记得亡人谷中的惨状。

    陆景选亡人谷,却全然不在乎亡人谷下那恐怖的百鬼地山通道,难免令很多尊崇陆景的士子们失望。

    有数百位士子甚至前去了养鹿街前等待陆景,想要问出一个原因来。

    ……

    今日的青玥早起打扮了一番。

    她穿上了身在陆府时就极为喜欢的纱衣。

    只是那时候,她与少爷清贫并无一件像样的衣服。

    “这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倒是不错。”

    陆景张开双臂,看着执意要为她更衣的青玥,由衷赞叹。

    青玥脸上尽力带笑,她弯弯的眉眼中却满是离愁。

    “这广大人间无奈颇多,离人颇多,这都无碍的。”

    青玥一边在心中劝慰自己,一边温柔的抚平陆景衣领上的褶皱。

    这才退后几步,极为认真的看向陆景。

    却见此时的陆景,又穿上一身白衣。

    可这件白衣并非是大伏圣君赐下的白玉螭虎朝服,也并非他夺下三试魁首所获的青花琼衣,更不是那一身执律白衣。

    这件衣服一尘不染,袖口收紧,衣摆微微飘动,却是一件儒生行服。

    而那把杀西楼就配在陆景的腰间,仔细看去,青玥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时的公子。

    只觉得那名满天下的蚕美公,大约也不过如此。

    “你觉得八月十五如何?”

    这时的陆景一边收起桌案上的持心笔,一边随意询问青玥。

    青玥心中越发不舍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她徐徐点头:“每年中秋,公子总要与我饮酒,总要吃我的清汤面。

    我还记得那一场陆府的中秋会,我与公子就坐在西院的石桌上,看着天上明月,也团圆了一遭。”

    “今年的八月十五……应当也是极好的日子。”

    陆景上前摸了摸青玥的长发,坦然说道:“我请了观棋先生为你我做媒。

    既然要成家,我们虽然并无长辈,可三书六礼总是少不了的。”

    青玥拍了拍手:“观棋先生是公子的师长,主持婚事自然极好。”

    二人说完这番话。

    这屋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青玥低下头,不住的打理着桌上的草纸。

    陆景站在原处,看着屋里那朵盛开的海棠。

    今夜海棠开了花,美不胜收。

    青玥心中却有诸多不舍,她有心让陆景迟些再去。

    可却又怕自己的女儿姿态耽误了公子的要事。

    想到这些,青玥便也就尽力朝着陆景微笑。

    “我会去善堂中坐诊,为公子积攒功德。”

    她这般说着,又极为神秘的从自家的屋中取来一枚小盒子。

    “公子,等到此事事了,伱再打开这一枚玉盒。”

    陆景收下玉盒,只当做盒子里是青玥的心意,是小姑娘为他准备的礼物。

    他仔细将这礼物收入蕴空纹,走到院中。

    院外,裴音归与含采姑娘正在等候。

    告别不过是几句言语,却好像又太难。

    裴音归看着这位大伏最为年轻的国公,只觉得这人间越发不好了。

    便是这样的人物,为了活下来也要走过一趟趟鬼门关。

    正因如此,这位自齐国逃出来的公主特意带上了广寒宫。

    哪怕自己余力微末,大约也能够朝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射出一箭。

    陆景前些日子便已经劝过她,早已与她说过其中的利害,也与她明言,这是一桩丧命之事。

    现在见她执意,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在心中牢牢记下。

    青玥很想要一起去那亡人谷。

    所有人都要走了,她独自在这太玄京中难免心慌。

    只是那里是战场,她倘若去了,必然会令公子分心。

    就是为了不让公子心中眷恋,她今日才这般平静。

    直至她目送陆景离去,眼中忽然浸满了泪水。

    她仰起头,独自在院中来回踱步,不知此时应当做些什么好。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之久。

    青玥忽然间咬牙,她轻声呼唤了一句:“鹿鱼。”

    顿时之间,一缕青烟绽放。

    一条金色蛟龙自陆景小院中腾飞而起。

    青玥太怕影响公子。

    可在那短暂的半个时辰里,青玥仿佛度过了一个轮回。

    “我也要去送一送公子。”

    ……

    陆景身骑照夜,腰间配着杀西楼。

    一路走出养鹿街,走至北城,自城门而出。

    不知有多少坊间的百姓见到这一幕。

    不知有多少太玄大府中的老爷、少爷、小姐偷眼相望。

    今日无风也无雨,国公骑马出玄京。

    而陆景每走过一条街道,总有许多各色的人物悄无声息的跟上。

    百姓们知道陆景的身份,却不知他要去干什么。

    难得见到传言中的景国公陆景,又见陆景神姿,也就与那些各色人物一般跟在照夜身后。

    偌大的太玄京。

    陆景骑马在前,身后却有一片浪潮。

    李慎、季渊之站在北城门口的一家酒楼上。

    他们知道陆景之所以骑马招摇过市,是因为他选择了亡人谷,他要给那些前来助他的英雄豪客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季渊之看到名马照夜上的少年,看到他清澈的眼眸,忽然长叹一声。

    “可惜我身在朝堂,昨日前去致仕,圣君也不曾应允,否则老朽也必然要入这潮水,看一看少年国公的风姿,一位少年人之崛起尽一份薄力。”

    李慎摇头,他同样背负着双手,看向陆景的背影。

    “陆景选择亡人谷应有他的考量,我绝不信解了河中道厄难的陆景会丝毫不顾虑周边百姓的安危。”

    李慎说到这里,又微微一顿,继续道:“便是不顾虑,也并不算什么。

    君子有道,功成于天地,如今天地加罚其身,性命不保,却还要求他如同圣贤。

    我们对这少年未免也太过苛刻了些。”

    跟在陆景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而那城门以外,竟然还有许多人等候。

    这些人默不作声,见了陆景出城,只是朝陆景无声行礼,继而跟随在陆景身后。

    他们眼神坚定,眼中俱都有必死之志。

    季渊之看到这一幕,眼中热泪翻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慎劝慰道:“先生不必自责,你也为那南海书院三位先生引路作介,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南海书院三位先生负剑而来,前去抗击天上西楼,我不过是书信告知他们罢了,抛头颅洒热血的是这几位先生,我又如何称得上出力?”

    季渊之年已苍老,心绪有些低落。

    恰在这时,他又见李慎却已经走到楼梯拐角处,刚要询问。

    李慎却站在酒肆楼梯口,朝季渊之行礼。

    “先生与我虽非师徒,多年以来却有师徒之情。

    慎无以为报,仅以此礼。”

    季渊之眼神圆睁,注视着李慎。

    李慎笑道:“先生乃是当朝泰斗,我学问比不上先生,不过只会写两个字罢了。

    于柏先生这般地方主官都敢悍然辞官前来相助,我一介清言官又有何值得留恋的?”

    “大不了此事之后慎若是不死,便再出仕!

    天上所有规矩,他们会盯着大柱国,会盯着魏玄君、中山侯、冠军大将军、四方都护府。

    可又怎会将我这小小的儒生放在眼中?”

    李慎哈哈大笑,转身下了楼。

    季渊之双手扶着栏杆,看到身负大儒之名二十年的李慎就穿了一身素衣,走出城门,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短暂的恍惚之后,他再看那城门。

    却见那城门中,有素衣的将军,有白服的朝官。

    只是如今,这些人都轻装简行,随那浪潮而去。

    人间早已腐朽,可从不缺肝胆之辈!

    这些辞官辞将跟随陆景前去亡人谷的人物,也许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营救一位人间的少年天骄。

    天上欲杀人间之人。

    河中道的灾祸历历在目,其中必有仙人推波助澜。

    无数人化作枯骨,死在河中道,死在亡人谷,死在一处处灾祸之下。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人间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呼风唤雨的陆景,又如何能独身赴死?

    他们便是不为陆景,也为了人间,也为了吞下这一口气。

    季渊之沉默了许久,忽然间跌跌撞撞跑下酒楼,又上了那城墙。

    他气喘吁吁,站在城墙上举目眺望。

    却见此时朝阳才起。

    金色的朝阳洒落光辉,落在那人潮上。

    陆景骑马行走于人潮中。

    三百骑虎武卒披甲而行。

    两千各色人物簇拥在陆景周遭,于这官道、山路行走。

    朝阳落下光辉,落在他们身上,便如同他们穿了一层金甲。

    “满城尽带黄金甲。”

    季渊之喃喃自语,忽然又嚎啕大哭。

    “谁说人间无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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