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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桃花

    深夜的陈家,一片哀戚。

    陈耀卿如今不成人形,躺在床上,浑身烧成个炭人,偏偏还昏迷不了,只是哀嚎不止,是烧伤的剧痛,太医来看,都没有办法,钟老太医提议用麻沸散,“让少爷在睡里过去了吧”被陈夫人骂出门去,一定要他拿出仙方,救回陈耀卿的命来。

    卢文茵却沉默地坐在外间,面如死灰,听着陈耀卿的哀嚎,旁边的卢婆子端了汤饭来,欲言又止,劝道:“少夫人,多少用点吧,少爷福大命大,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少夫人别把自己的身体糟蹋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卢婉扬匆匆进来,一面解下披风,一面问道:“我姐姐怎么样了?”

    陈耀卿对她有过觊觎,她也不在乎他死活,但自家姐姐还是关心的,见她这样,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见她双手冰凉,整个人像是僵住了,见到卢婉扬,才慢慢把眼珠子转过来看着她。

    “是韩月绮。”她仍然开口就是这句,声音嘶哑,饱含怨恨,卢婉扬听着心中都一惊。卢文茵只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叶清澜多半也有份,她们从四年前就恨我了,我知道。”

    旁边的卢婆子眼露不忍,劝道:“二小姐,你劝劝少夫人吧,她这话我们听着没什么,传出去只怕不好。”

    卢婉扬皱起了眉头。她虽是极清雅精致的长相,但神色一冷,仍然十分威严。

    “都下去。”

    下人只好都下去,卢文茵见她们下去,急切地握住卢婉扬的手道:“她们都不信,但我知道一定是韩月绮,婉扬,你要信我。”

    “我信你,姐姐。”卢婉扬不知是安抚还是真话,但听起来总是恳切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数。但我们如今没有证据,也拿她们没有办法。”

    卢文茵的眼中这才落下泪来。

    她看了一眼内室,陈夫人仍然在床前嚎啕着。

    “不堪大用。”她说。

    卢婉扬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陈夫人。陈夫人确实空有一张跋扈的皮,内里懦弱不堪,只敢依靠父兄,哪及她们内宅厮杀出来的本事。

    “姐姐,如今咱们落了下风,只好韬光养晦罢了,你守着麟儿雁儿两个,花上十年二十年,养大了,不怕没有将来。”卢婉扬劝她:“如今最重要的,是我要在花信宴上谋个将来,我们姐妹守望相助,才有来日可言。”

    卢文茵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捂住了头,神色痛苦,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有。

    十年二十年,太长了,她经过那样黑暗的日子,自然知道那是怎么一种滋味。每日每夜,都感觉像浸在深深的井里,偏偏找不到一点路往上爬,只能死熬。那痛苦仍然留在她心里,即使拥有了巨大的权力,煊赫的富贵,她仍然觉得那些日子在背后追着她,所以更要跋扈,更要作威作福,好驱赶那刻骨的寒意。

    再来一趟这样的历程,熬上十年二十年,再等一场富贵荣华,光想想都觉得绝望。

    但正如卢婉扬劝她的话:“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哪有其他办法呢。”

    卢文茵于是仍然坐在侧室里,卢婉扬是闺阁小姐,不得在外留宿,自然仍然要送回卢家。她仍有锦绣未来,就跟四年前的自己一样。

    失去权力的人常有这种错愕感,怎么拥有权力的快乐那么短暂易逝,而痛苦却如影随形,这四年似乎来不及品味就已经结束了,而前面是一望可见的暗夜。

    内室的陈夫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哭嚎,陈大人也在怒吼,要让京兆尹去抓捕背后的主使者,要把那一对害人的主仆戮尸,要追查她们是何人送给陈耀卿的,说:“害我孩儿的,一个也别想跑掉,都要凌迟处死。”多半是陈耀卿断气了,要是没断气,大概也不远了。卢文茵听见她骂自己的声音:“她还在那装什么样?我做娘的还没疯,她先受不了了?”

    四年婚姻,接下来守孝就要三年,她对自己先前客气,是因为陈梦柳的婚事用得着自己,自己也笼络得住陈耀卿,如今守孝,花信宴三年都参加不了,三年后,京中夫人圈里天翻地覆,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么?不过是陈家一个寡妇罢了,要在公婆手上讨生活,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到时候陈夫人为了把两个孩子抢过去放在膝下教养,也许还要大闹一场呢。

    卢文茵清楚看见自己的未来,但并不觉得痛苦,只觉得麻木。

    到底是不堪大用的老妇人。

    她于是不再犹豫,叫来卢婆子,让她跟自己回房拿个东西,顺便把她的老头子,昔日卢家的门房叫来。

    卢婆子有些犹豫,道:“小姐,真要到这步吗?”

    “事已至此,你还问我?”卢文茵反而笑了出来:“去吧,当年留这一手,不就是为了这时候用么?”

    虽然是她先行诛心计,却低估了韩月绮,反而棋差一着,自食恶果。但正如卢婉扬所说,事已至此,那也只能斗到底了。

    -

    桃花宴第二日,因为有凌波的提醒,韩月绮办得极为奢华妥帖。

    连见过世面的世家夫人们都连连惊叹,说“要是在城中办,能这样事事周全妥帖都难得,何况这是在别苑?月绮这才干,真是让人没话说,我要有这样的儿媳妇,死也甘心了。”

    人人都夸沈夫人好福气,沈夫人自然是笑眯眯道:“哪里,她年纪还轻,你们这样夸她,只怕惯坏她了。”韩月绮也开玩笑,道:“那也是我家夫人教得好,我这样的宴席给娘家办,夫人还帮着我,惯坏我的是夫人呢。”

    她这话虽是玩笑,其实也有几分真意:从沈云泽和那个什么烟柳的事后,沈夫人从未偏帮过一次沈云泽,都是全力支持她,真是母女般的情谊了。

    众夫人自然都笑,称赞连连。如今陈家虽然不算坍台,也是元气大伤,沈家风头一时无两,满京夫人都奉承,哪怕卢文茵一派的,也只能韬光养晦在其中附和罢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月绮办桃花宴,沈云泽还从翰林院告了假来,众夫人都跟忘了迎春宴的事一样,打趣小夫妻。韩月绮当着众人面自然是笑意融融,转过脸来,仍然是冷如冰霜,道:“夫君不必为我耽误正事,省得同僚取笑,坏了夫君清名。”

    沈云泽着急剖白,道:“月绮,我如今醒悟了,陈耀卿的事,是他自作自受,我从他的事上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三心二意了,一定真心待你。我发誓,如违此誓,如同此杯。”

    他大概觉得这就是极忠贞的表示了,谁料韩月绮只是淡淡一笑,道:“可见郎君还是惜身的,不怕,咱们自己家中也有美貌的婢女,知根知底,郎君不必对我发誓,只管随心所欲过活吧。”

    她说完,不等沈云泽回话,自顾自走开,吩咐丫鬟再去换一套杯来,十二花神杯是应景的好花样,缺了一个,实在不吉祥。

    韩月绮把这个宴席办得这么周全,也自有缘故。第二日还好,是办给众人看的,唯有第三日最特别。她把夫人们安置在山上佛院听经,安排了姑子给大家讲经,又预备了牌桌,只有戏酒不好在佛院,所以另开一席。自己则是在桃花林中设下小宴,只有一席,参加的人也简单,叶家姐妹四人,再加上她和沈碧微,本来叶凌波还以为她是真准备赔罪的,结果席刚刚摆好,就听见马蹄声,是崔景煜和魏禹山驰马到了,后面还跟着同乘的尹鸿煊和傅云蕊。

    凌波在心里默默给韩月绮竖个大拇指,真是惊涛骇浪犹弄潮耳,她自己和清澜都没和好呢,就开始续上红线了,也不怕玩脱了。

    果然清澜就起身要走,崔景煜自然脸色也不好看,显然是因为清澜要走,但他这人是好面子的,立刻马也不下,道:“沈少夫人,你帖子上写的可不是这个。”

    叶凌波在心里暗骂混蛋,死要面子。装成这冷漠的样子,韩月绮的帖子,你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偏偏还要装是被骗来的,怪不得花信宴都过半了,你还没有老婆呢。

    她一面在心里骂,一面拉住了清澜,笑道:“姐姐别走,韩姐姐今日可是说要赔罪呢,你走了她可怎么办,还以为你不原谅她了。”

    她稳住清澜,一面朝韩月绮使眼色,果然,韩月绮还是有手段的,立刻叹息道:“两位,我也知道我今日使了手段,但你们也听听我的道理。你们两个,是在我手上成的,也是在我手上散的。今日这一宴就当是你们为了我一春的辛苦吧。过了今天,我也再不管你们的事了。大家就此说定,好不好?”

    她先问清澜,再问崔景煜,见两人都不说话,知道他们也是默许了,于是让人安排宴席,道:“就摆在桃花溪边吧,当年我们也是在那玩的。”

    今日席上没有别人,十个人全是知道当年两人婚事的,听了韩月绮的话,心中也都各有遗憾,只有魏禹山不识相,欲言又止的样子,被阿措瞪了一眼,也就好了。

    于是下人在溪边铺好锦幛,摆设酒菜,韩月绮家的这处别苑,最好的景色就是这处桃花溪,韩大人爱好这处的景致天然,一点也不曾动过,也轻易不接待外人。溪边绿草如茵,只有溪石自然错落,溪水是从山上的温泉流下,所以这处的桃花比别处开得都早,二月里,已经开了大半,落英缤纷,尤其是风起来时,暖风熏熏,吹得满地的桃花瓣在地上打转,再铁石心肠的人,这时候也要泛起情思来。

    何况韩月绮还备了这样的好酒,全是贡上的惠泉春酒,又清又冽,香气扑鼻,酒里还浸了玫瑰和青梅,随席小菜也都是适合饮酒的,不是宴席的隆重菜式,都精致有趣。

    但清澜第一个道:“今日我就不饮酒了。”

    崔景煜果然立刻也道:“我要巡营,也饮不了酒。”

    凌波不耐烦:“你巡什么营,你巡营的排班还在三天后呢,张口就来是吧?”

    她消息灵通就这点好,有事只管问裴照。

    但她今日功力也不在,看着满溪谷桃花,心中想的居然是:要是裴照今日在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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