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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因着生产时伤了身子,再之又是寒冬腊月,尚在月子里的裴芸出不得门,便只能窝在她的琳琅殿,每日逗逗谌儿,又时常召李谨来说话。

    熬着熬着,总算是将月子熬过去了。

    谌儿的满月宴如前世那般并未操办,因得北边雪害严重,民不聊生,故而她那皇帝公爹也勒令宫中缩衣节食,不得铺张,裴芸便自请免了这满月礼。

    和前世想法一样,一来,她身子还未好全,确实操劳不动,再加上如今这境况,恐也不能大操大办,索性她主动提起此事,顺势博了她那皇帝公爹对东宫的好感。

    最重要的是,她知晓,此番虽没了这满月礼,但她那皇帝公爹会承诺,在谌儿百晬时弥补于他。

    既如此,便也不算是亏了谌儿。

    而一切,却也如前世那般发展。

    满月礼虽没了,但宫里宫外各家送来的贺礼纷至沓来。

    其中,自也有裴家的。

    前世裴芸并未看过,但这一世她特意打开瞧了瞧,裴家送来的有两份,一份是一把长命锁和一对刻有如意云纹的小金镯,而另一份,则是一套孩子穿戴的衣裳,虎头帽,虎围嘴,虎面肚兜等一应俱全。

    她小心翼翼捧起那虎头帽,摩挲着那细密的针脚,喉间不禁有些发哽。

    书砚书墨见裴芸红了眼圈,便知她心思,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书墨笑道:“瞧这虎头帽做得可真精巧,也不知夫人这是请的哪家绣娘,手艺竟这般出众,上面的老虎绣得着实俏皮可爱得紧呢。”

    裴芸晓得她是明知故问。

    还能是谁,这般好的针线,定是她那母亲周氏了。

    旁人不知,书墨书砚却是晓得的,她之所以郁郁,并非只是因着生产不顺,更是因怀胎四月归宁时跟家中生了龃龉,前世她赌气之下,甚至一年多都未回过裴家。

    然重来一回,她而今最想的便是回家去,好生见见她的母亲和妹妹。

    书砚书墨见她家娘娘也不恼,便知有希望,本想趁机缓和娘娘和夫人的关系,还未开口,却听裴芸转而问道:“贵妃娘娘的礼可也送来了?”

    两人愣了一下,还是书砚先道:“送来了,今儿一早贵妃娘娘特意遣了方公公来送的,因来得格外早,听闻娘娘您还在睡,方公公便未进来同您请安,可要拿来与您瞧瞧?”

    “不必了。”裴芸起身道,“替我更衣吧,贵妃娘娘送来厚礼,我自是得去好生谢上一番才是。”

    “是。”书砚书墨并未多问,只恭敬地应声。

    四年前,先孝仁皇后薨,陛下并未再封后,而今中宫之位空悬,高贵妃代为打理后宫事务,形同副后,她家娘娘素来礼数周全,眼下出了月子,按理的确该去请安。

    裴芸换了身雀蓝的妆花对襟袄子,月白暗纹百褶裙,外披一狐裘大氅,临行前书墨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这才扶着她上了小轿,前往高贵妃的永安宫。

    临至永安宫殿门前,书墨抬手示落停轿,同门口的宫人告了一声,方才扶出裴芸,在两个宫婢的引领下穿过院子,沿着廊庑一路往正殿而去。

    还未入内,裴芸便听盈盈谈笑声自里厢传来。

    她步子微滞,通过音色隐隐辨出些人来,感慨今日这永安宫倒是热闹。

    宫婢打起毡帘,裴芸抬眸一扫,果真如她所料。

    只见高贵妃坐于上首,其下两侧共有三人,都是她识得的。

    裴芸上前一一施礼罢,高贵妃忙让她落座,又问起她的身子来,“太子妃才生罢小皇孙时,本宫去东宫瞧过一回,那时你产后崩漏,才堪堪缓过来,面色惨白可是吓人,而今可养好了?”

    裴芸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关怀,太医院的御医妙手回春,又有各位娘娘送来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已好得差不多了。”

    “我瞧着也是,太子妃这气色红润的模样,哪像是才生了大病的。”说话的坐在高贵妃左下首的淑妃。

    当今陛下膝下子嗣并不丰,除却那些尚未序齿便夭折的皇嗣,余下的唯有五子二女。

    淑妃便是陛下最小的皇子,五皇子李长庚的生母。

    她言罢,还不忘看向身侧之人,问道:“你说是不是,眉儿?”

    那被唤眉儿的女子与裴芸年岁相仿,生得明眸皓齿,温婉端庄,闻言扯唇答:“淑妃娘娘说的是,教眉儿看,太子妃这养了一月,怎好似教生产前更昳丽动人了呢。”

    “恢复得好自是好事,如此本宫便放心了。”高贵妃道,“待太子自覃县回来,看到太子妃身子痊愈,定也会高兴的。”

    “说起来,此番去覃县,听闻裕王也跟着太子一道去了?”坐在裴芸身侧的妇人顺势接过话茬看向柳眉儿。

    因柳眉儿不是旁人,正是裕王之妻,二皇孙李谦的母亲。

    “是,父皇欲历练我家王爷,便趁此机会让王爷随太子殿下一道南下。”言至此,柳眉儿倏然有意无意瞥向裴芸,少顷,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掩唇笑道,“父皇的旨意下得急,我家蓉姐儿听闻父亲要离开三个月,心下舍不得,一直扯着王爷的衣袂不肯放,王爷哄了好一会儿,答应会给蓉姐儿带礼物回来,蓉姐儿这才勉强撒开了手。”

    蓉姐儿是裕王和柳眉儿的长女,而今也有四岁了,裕王对这个掌上明珠甚是宠爱。

    然听得“礼物”二字,裴芸摩挲着手炉的手稍滞,唇角微抿,似笑非笑。

    便知柳眉儿哪是在讲家中趣事,分明是想不着痕迹地戳她心窝子呢。

    要说她为何会知道她那太子夫君随意打发人给她准备礼物的事,还得拜这位裕王妃所赐。

    那是她嫁进东宫的第二年,陛下也曾派裕王和太子一道离京办差,回来时,常禄捧着一锦盒来了趟琳琅宫,道是太子殿下自那厢买来特意赠予她的。

    那时她尚且对太子存有几分希冀,自也欢喜夫君出门在外还惦记自己,还特意将锦盒中的那枚白玉镯戴上,赴了次日的宫宴。

    她并未有炫耀的意思,谁知宴上却教那皓月公主一把扯住了她的腕子,对着众人嚷道:“我还想二哥原想买给二嫂的是什么模样的好镯子,原也不过这般寻常,倒不如二嫂如今这枚了,二哥也真是,若真想要,只管同三哥换便是,左右三哥送什么都无所谓,都是吩咐常禄去买,定然不会不肯。”

    裴芸不傻,虽只听得这只言片语,可再看周围人嘲弄讥讽的眼神,大抵猜到一些。

    几日后,她有意在太子面前试探,言他买给她的金钗她很喜欢,太子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淡淡笑着道了句“你喜欢便好”。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坐实了裴芸的猜想,也让她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皓月公主说得不错,太子送什么都无所谓,就如同他对她这个太子妃全然无所谓一般。

    然就算她这个太子妃再不受宠,也不代表人人可欺。

    重来一回,她绝不会再忍气吞声。

    裴芸坦然看了过去,似是随意般道:“煜州地大物博,裕王殿下难得出趟京城,想来定会给蓉姐儿搜罗好些小玩意儿回来。”

    柳眉儿笑意一僵。

    不曾想这一向逆来顺受的裴芸竟也学会了话里藏刀。

    要说她柳眉儿这辈子最不甘的,便是被赐婚给了裕王。

    不同于其他皇子,裕王生母出生卑微,不过一县令之女,难产死后也仅被封为昭仪,裕王又生性平庸懦弱,不堪大用,亦不被陛下所重视,极少派裕王出京办差。

    可想她柳家亦是京中三大世家之一,她祖父是内阁大学士,父亲叔父们皆身居要职,或也因着如此,她这个曾经最被看好的太子妃人选,才会对裴芸这般不服气,才要处处与她争个高低。

    证明自己并不矮她一头。

    她悄然打量着坐在那厢的裴芸,眉心微蹙,分明还是平日那般中规中矩的装束,衣裳的颜色也端庄雅静,面上未施粉黛,只浅笑着坐在那厢,可不知为何,却比从前瞧着更明媚动人。

    好似没什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了。

    她今儿不仅容光焕发,居然还敢暗暗讽刺她。

    可生得再好又如何,自小长在邬南那般蛮荒之地,仍是那上不得台面的。

    柳眉儿心下轻嗤一声,面上虽笑着答了裴芸的话,然片刻后,她突又看向珍妃,“珍妃娘娘,今日蕊儿怎没一道来,莫不是又出宫去了?”

    “倒真教你猜着了。”珍妃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孩子性子野,宫里压根待不住,说是去沈……”

    珍妃话至半晌,陡然止了声儿,随即飞快地看了裴芸一眼,干巴巴地笑了笑,才继续道:“说是去逛城西新开的一家胭脂铺子。”

    裴芸又不聋,那个“沈”字已然吐了出来。

    她略有些想笑,这柳眉儿当真是不膈应她便觉心下不舒服。

    宫中谁都知晓,十三岁的皓月公主李姝蕊和十二岁的沈家六姑娘交好,而这位沈六姑娘和曾为准太子妃的沈二姑娘沈宁葭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她特意提及沈六姑娘,不就是为了提醒她,她这太子妃不过是充数的,太子心心念念的始终是他那位红颜薄命的表妹。

    这事,裴芸哪需她提醒。

    前世死前,御花园曲桥断裂,太子几乎毫不犹豫向那沈六姑娘游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他爱沈宁葭至深,甚至移情于与沈宁葭长相肖似的沈宁朝。

    她这个结发妻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笑话。

    太子心里没有她,可同样,裴芸也根本不在意太子心悦的是谁。

    前世,裴芸总期望被认可,大事小事力求尽善尽美,无可指摘,成为当之无愧的太子妃与皇后。

    但而今,管他将来谁是皇后,又管旁人如何看待她,她只在乎她的家人,希望他们这一世平平安安,两个孩子也能欢喜顺遂地长大成人。

    等太子登基,她便安安静静居于一隅,过她的太平日子,任凭太子与他的心上人双宿双栖。

    裴芸在心下计划得好,可她的沉默教柳眉儿看在眼里便成了难过不快。

    她得意地暗自笑了笑。

    因着方才珍妃嘴快说出的话,殿内一时有些尴尬。

    一片寂静之际,忽有宫人入内通禀,道诚王妃来了。

    话音才落,一个娇俏的身影便裹着寒气迈进来。

    棠红披风,领口滚着一圈雪白的兔毛,一张白皙圆润的小脸半埋在里头,露出的一双眼眸若缀着星子般亮莹莹的。

    新妇当真是不一样,自带着一身喜气,霎时扫去方才的尴尬,让整个永安宫似也亮堂了起来。

    她上前,赧赧低身一一施礼罢,冲高贵妃告罪道:“母妃,儿媳来迟了,还请母妃责罚。”

    一把嗓子娇娇柔柔似能掐出水,让人一听便心生保护之欲,怎还会舍得罚她的。

    高贵妃喜笑颜开,当即起身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高贵妃膝下只四皇子即诚王李长秩一个儿子,如今儿子娶妻,娶的还是家中几代书香门第,样貌性情也分外讨喜的姑娘,高贵妃哪里会不满意。

    她亲昵地拍了拍程思沅的手,柔声道:“迟些便迟些,本宫这儿并未有那么多规矩,说什么责罚。”

    高贵妃拉着程思沅与自己同坐在小榻上,就听底下淑妃低笑了一声,挑眉问:“诚王妃可是今早起迟了,才至于误了进宫请安的时辰?”

    程思沅闻言愣了愣,红晕登时染红了耳根,她朱唇微张,似是想辩解什么,最后却只是羞赧地垂下眼睫,并未答话。

    众人便都了然,对看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诚王与诚王妃成亲不过两月,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如胶似漆一些也是寻常。

    众人皆心领神会,唯角落里的裴芸看着程思沅羞得不能自已的模样,再看看周遭人暧昧的眼神,却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与李长晔大婚前,自也有嬷嬷教了她那些个规矩。

    然旁人不知道的是,前世十三年,即便她曾为李长晔怀胎三次,也从未尝过嬷嬷口中所谓的夫妻之乐,鱼水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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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